呜呼!终于下雪了!

作为一名土生土长、从未在它处生活过的南方人,我有充沛的理由对这类洁净的、无暇的、从云中降落的结晶状固体冰发出一些超出常规范畴的惊叹。按道理算,上次见到雪其实并不久——应当是今年年初在宁波,但是那是否能够被定义为雪在我看来仍然是一件值得商榷的事宜,好吧,它似乎确实完美符合科学意义上对雪的定义,然而那场所谓的、符合定义的“雪”,既没有能够让人赏心悦目的积雪,亦没有令人心旷神怡的雪幕,甚至都没有得到我的一条记录,要我同意这样的雪也算是雪就好像要我认同神圣罗马帝国也是罗马,比格犬也是犬一样不可理喻,即便我暂且相信了这份记忆的真实性,也仍然对那是否算是雪保留意见。

但是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完完全全的,有积雪也有雪幕的初雪。

做完中饭打开冰箱,我和我的室友沉默着对视了一眼,意识到了一个事实,即我们的牛奶已经完全亏空了。而依据本屋现行政策,我们通过掷骰子决定了我将要成为那个要出门买牛奶的不幸人士。我于是满不情愿地裹上围巾出了门,进到店里照例和老板打了声招呼,老板也笑着和我打了声招呼——我仍然听不懂老板的英文,有关老板到底说了什么这件事情曾经困惑了我们屋子一段时间,后来我们意识到那是一种古老的、神秘的,堪比吴语的本地方言,遂放弃了听懂它的不切实际想法,假装一副听得懂的样子和老板交流。我把两瓶牛奶提上了柜台,老板说“ah, muilk agian?”,我挑了挑眉毛,猜测他在说“又来买牛奶啦”,因为我常常成为那个来买牛奶的不幸人士,于是佯装很自然地点了点头,笑着说是啊是啊,结完帐和老板挥挥手,推开门准备离开。

一片雪花落在了我身上。

我的动作停滞了片刻。

两片雪花落在了我身上。

我抬起头。

漫天雪幕。

——或许是刻意留出片刻予人以微妙的留白,我几乎可以确信,在某一刻,时光会突然慢下来,像是被稀释在薄暮里。我迟缓着抬起手,注视着手掌中雪白反差的落下和消泯,掌心的微凉蔓延开去,在温和的躯壳里四散、飞驰、轻掠、靠拢、凝聚,我看着前方白色的城池,意识到冬天到了。

“It is snowing, right?”,我试探着向邻居做无谓的确认,邻居笑了笑说是的,

我于是冲回屋子沐浴更衣,预备用最高的礼节对待这场初雪。首先你需要一整套和雪天契合的配饰,包括且不仅限于大衣、围巾和手套;然后你需要一把深邃的长柄伞,撑起来比英国人还像英国人,谁用谁知道;最后你需要一双同样深邃的靴子,在扮演英国人的同时也能对你的脚起到保护作用,不至于被雪水浸湿。如上你就完成了融入雪天的不必要准备,可以出门看雪了。

出门的时候是三点多钟,但是天色已经有暗下来的趋势了——在这样的时刻我会咒骂冬令时是一个多么反人类的设计,居然人为地把日落时间提早了一个小时。出门的时候同苏老师打了视频,向广东市民分享了同为南方人对于初雪的兴奋。雪天并不影响当地人的日常生活,那是自然的,前些日子我和一位俄罗斯朋友聊天,他说如果你待在一个天天下雪的地方,就不会对雪景有任何兴奋了。英国虽然不至于全年降雪,也算是见过世面,自然也是不会为了初雪兴奋的。

这场雪下得很快,自我看到雪到出门,附近的屋顶已经开始积雪了,而走到学校时学校的草坪上已经覆上一整片白色。Park的入口是一片湖水,我倚着湖边的小道一路往前走,雪天的泥路并不好走,即便低温让路面稍许结实了一点,也不影响它在雪水里肆意地泥泞。路上遇到两位遛狗的老太太,于是亲切地和狗打了声招呼便往前走了,湖边是堆满雪的灌木丛,再往里走一些便能到湖边,湖水倒是没有结冰,仔细一看发觉诺丁鸭还在里头徜徉,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鸭。因为park建在山丘上,落雪之后便是纵向的视觉上也会被白色布满。抬头向上看,先是一片挂雪的枯枝,再是上延的白色草地,最后是散发着橙光的石制教学楼建筑。周老师说很喜欢这里随处的橙色光,很有冬天的氛围。橙色的光线辐射开去,在雪夜里有一种壁炉的错觉,很好看。

顺着钟楼往前走是一条很长的直道,平日里因为不在park校区上课很少来这里。我很喜欢长直道的延伸感,雪天尤其,很安静。再往前走就到另一个大街区了,此时的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也不应允我再做一些探索活动,于是兴尽而返,临走前路过草坪刻意留下了脚印,再抬头看时,发觉雪已经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