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头,和他六目相对。

我两只,他四只,非常合理。其实我并不在意他具体有几只眼睛,或许是八只,又或许只有两只,正如他也不在意我有几只眼睛,或许是一只,又或许是四只。因为这不重要,因为下一秒我们应当考虑的就不是眼睛数目的问题了。

而是生死的问题。

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个问题。

我要生存,就必须让他死亡,他不想死,可是他没法让我死亡。还是有的,我突然想到,只要他一直活着,我就会焦虑致死,可惜他不知道这个真相,也就没办法以此为支点发起对我的反击。真是可怜呵。我突然被眼前这个不平等的真相打动了,于是决定放他一条生路,只把他放逐到我的领地之外。

我真是仁慈。

我于是拿起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武器,拨开我们之间横陈着的杂物向他慢慢接近。他在原地一动不动,是了,不动如艮山,以不变应万变就是最好的解法,他果然和传闻中一样,稳健中带着一丝狡诈。我谨慎地控制着自身颤抖的呼吸,这当然绝不是因为我对于他天生的畏惧——绝对不是——而是因为过分粗重的呼吸只会让敌人察觉你的敌意,除了打草惊蛇之外别无用处,任何一个人都不应该在战斗的时候犯下这种错误。

我要一击制胜。

我的动作倏然一顿,一切迹象都表明,如果我再前进一步就会惊扰到他同样紧绷的神经,我于是停下了脚步,等候他的破绽。

他动了。

一步、两步。

我也动了。

一步、两步。

灯光把我的发丝映射墙壁上,显得格外清晰。头发在暖光下微微颤抖,草木皆兵。

我出手了!

直线,最简单明了的直线出手!省略了一切繁杂的技巧,这一式只追求快!模糊的影子在一旁呼啸而过,周围的空气放佛为之凝滞了一瞬,又即刻破开,甚至能听到破空声划过耳畔。这一击直指他的脚踝!

蛇打七寸,客观物质的存在必然有其薄弱之处,正如眼前的脚踝。

动脚踝以破平衡!然后制全身!然后大获全胜!

剧本已经在我的心中写好了。

但是他的身体突然剧烈地抖动了一瞬,躲过去了。

怎么会被躲过去,怎么能被躲过去!

我大惊失色,伸出的手臂为之紧张地颤抖了片刻,我急忙收手。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一抹厉色闪过我的眼睛,手一翻,从另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向他攻去。

他又抖动了一瞬,又躲过去了。

再出手。再躲。再出手。再躲。

我不出手了。

我的心乱了,我不再可能打中他了。

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趁乱向阴影中隐去,我急忙追上,不能让他逃走!否则我就真的没有机会解决这个眼中钉了!我一路追去,直到他退入了一道钢铁窄口。

我望着窄口,脸色凝重起来。我知道那里易守难攻,只要他不出来,我决无法进去。

我的目光死死盯着眼前的钢铁堡垒,深呼两口气。不,我不会放弃的,只要我还存在一天,就不会放弃把他从我的领土上驱逐。

不计代价。

我一咬牙,不就是易守难攻吗,进不去,我就让你出来。不对,我的心突然一沉,如果我完全无法进去,又如何让他出来。

别急,唐老师,别急,一定有办法的。

突然我的脑海中一个字一闪而过,对了,对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那一刻公瑾的掌心和我在脑海中相印,重耳和我席地而坐,赤壁和夷陵的战旗在一瞬间淡出。我放佛到了感受前人的恩惠。

堡垒四处绝壁,唯有前方一处入口。这样的关隘看似固若金汤,堵上了所有危险,实则堵上了所有的退路。

火攻。

只要此处的温度到达一个他无法接受的程度,他就不得不出来,而且只能从这里出来。而对此,我恰有妙计。

只要他出来,就再也别想跑了。

我布置好了一切,静静等待他的仓皇出逃。

五分钟。

十分钟。

十五分钟。

我颓然瘫坐在地上,还是…失败了吗。

我们之间的相遇是偶然中的必然。是的,我早该知道的,我在这里生活,怎么可能逃得了他。我曾经无数次想象过同他的相遇,不害怕是假的,他臭名昭著,他鹄面鸠形,我甚至不敢以叶公之姿施施然假意对他的赞美,但是我还是很好奇,如果相遇了,我们之间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相处。

我不是没有想过和他共存,我看过很多描写类似我们之间关系的书,他们…明明都能共存。

我以为我们也可以。

可是我们对视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兵戎相见。

眼神是藏不住东西的。

我叹了口气,可是终究还是让他跑了。

那…真不行,要不试试看共存吧。

我这样想着,抬起了头,他突然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带着些许嘲弄的眼神。

三分凉薄,三分讥笑,四分漫不经心。

我突然愕住了。

然后猛地拿起草稿纸往他身上裹去,用尽所有的力气把他压扁,还不放心,又压了两下。

就你叫蜘蛛啊,我撇撇嘴,关掉了暖气片。

这暖气片的加热效率,是该改良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