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上伯克利的网课学Java和数据结构,讲到封装的时候,老师试图用洞穴寓言的类比来阐释这个概念,这让我颇为惊奇,想不到一个闷声码代码的程序员还有这般学识,于是对伯克利愈发肃然起敬起来。
洞穴寓言是柏拉图在理想国对话集里让苏格拉底讲的一个故事,大致是说有一群人出生就被关在洞穴里,手脚束缚,只能看到前面的墙壁,背后的火光是他们唯一的光源。囚禁者拿着生物模型在他们背后活动,于是影子映射在墙上,被囚者便会以为面前的烛影是真实存在的人,眼前的墙壁就是世界的全部。而当有人试图解放他们,被囚者会无法接受外界的和自己认知不同的真实世界,阳光会让他们睁不开眼,进而产生混乱,甚至试图杀死解放者。
这个寓言很有意思,按照苏格拉底的说法,洞穴是人所感知的世界,是人的低层次感官认知,阳光下则是所谓的精神世界,是高层次的理性认知,不会思考的民众是狭隘的,他们偏激、短视,所看到的都是世界的影子,听到的都是真理的回响,因而需要哲人通过哲学教育实现一种“转化”,去洞穴里解放无知的民众。
而如若我们尝试把它放在现代语境里——总有人喜欢对寓言故事这样干——它几乎没有任何过时的迹象。
来自权力的家庭、社会和学校教育共同构建了我们的基础认知,塑造了非常生动的烛影,譬如成功观,婚姻观或是政治观念。这是合理的,当然。我们需要一些被封装好的观念——你不能指望所有人都是苏格拉底们,热衷于哲学思考和探索生活的意义,这太为难人了,相比引导民众对生活进行思考,把观念打包好灌输给民众在维持稳定的同时显然也是社会传承的更优解,探索观念的组成在一些情况下甚至显得画蛇添足(如果一个人的恋爱谈得非常顺利,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思考爱情是什么呢,谈着不就好了),我们也发现相当可观的人也在框架里完成了自我实现。
然而框架的问题在于,它无法解决所有问题。个体通过多环境交互、自我学习和思考形成的个人取向偶尔会和环境产生矛盾(这件事情在受教育水平高的环境里更为常见),这也就会进而导致人的生活变得挣扎,譬如当你意识到自己的自由恋爱被传统婚恋捆绑的时候,譬如你意识到自己不得不进入这场内卷即便你只想弹贝斯搞乐队的时候,譬如你觉得当局政治环境一塌糊涂但是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的时候,于是你开始怀疑、痛苦或者迷茫,甚至开始问起一些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玄之又玄的形而上的问题。
“什么是…?”
这是哲人们探讨的问题,我们(让我冒犯地假定正在阅读的你也一样)并非什么哲人之辈,遑论热爱哲学,只不过恰好生活中有些问题,于是作一些浅薄的思索以求答案,妄图撕开那些封装,以窥一眼阳光过活。
形而上的思考能够让我们拆解观念或是习惯,而后从一个更宽广的视角俯瞰生活的问题,也就是“世界观指导方法论”。您就好比说,自由恋爱者对于爱情苦苦思索,有一天突发奇想,认定恋爱是爱情的唯一正途,婚姻是为求稳定而达成的契约,而家庭对于保守主义婚姻的渴望不过是经济发展停滞的担忧产物,那么或许可以从道理上说服,如若不行便努力揾钱,如此便不必纠结于恋爱的自由与婚姻的束缚(当然现实情况自然是复杂许多)。
苏格拉底在最后似乎暗示了哲学教育的必要性,然而依我之愚见,生活中的思考并非一件必须的事情——车主也不必弄清每一颗螺丝是怎么拧的嘛。然而倘使这辆车不幸地出了些问题,或是你想悄悄改装一下它来满足自己对舒适的追求,那么就不得不进行一些思考,看一眼刺目的阳光,习惯它,然后自在地过活。
又或许,历经审视的生活更值得过。